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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庚子秘密 保命玉墜 (5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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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就算是對食吧,需弄得自己像嫁了個王爺皇子那般囂張得意麽?”

秦深正心煩著怎麽混進中秋宮宴,聽阿泠抱怨,敷衍道:

“她就是這副小家子性兒,你理她做甚麽?”

“姑姑!她搶走的可是督公哇!你倒也舍得,督公都多久沒來找你啦?你那麽一次次找他,他都躲著不見你!”

“隨他吧——”

秦深知道衛槐君為何如此,可這事兒,又不可能解釋給阿泠聽。

在外人眼裏,她就是一個失了寵的怨婦。

形單影只,還一次次上門去找,碰了一鼻子灰,也不知羞。

不知有多少人,背地裏偷偷再看她的笑話——

只是她現在全然顧不上這些,她想立刻見到衛槐君,把霭淩風的事情告訴他。

他再做的一切事情,她也想參與,雖沒什麽幫他的本事,但她想陪在他的身邊,兩個人一起面對,再苦再難她都沒關系。

最怕他一個人咬牙扛著,寧願她誤解,他也不會解釋半句!

漢室江山的重托,這是什麽樣的擔子?

即便他是衛槐君,憑他一個人又要如何挑的起來?

況且,還有霭淩風虎視眈眈,她心裏更是難安。

這幾日她茶飯不思,晚上輾轉反側,常常做些噩夢,夢見衛槐君渾身是血,從城墻上摔了下去,死在了她的面前。

每當心悸驚醒後,她渾身都是汗,既擔心又慶幸,慶幸這只是一場夢,卻擔心有一天夢境會變成現實。

折磨之下,她頭發都掉了一大把。

好不容易知道今晚中秋宮宴,衛槐君一定會來,她打定主意要溜進去見到他。

只是現在她沒有衛槐君的BUFF加身,很多方便之門,都不會再有了,要想溜到宮宴上去,只有靠她自己。

“阿泠,皇上最近還性情暴躁麽?”

秦深心下盤算著,手指點在桌案,心思沈沈。

阿泠點了點頭,壓低了聲兒道:

“聽說是的,還越來越嚴重了,昨個兒都開始殺人了——噓,是我在禦前伺候的姐妹說的,陛下癮頭犯了,吵著要找廠公的人,可去傳話的小太監覆命,說廠公身子不適,連口諭都沒聽完,就把小太監趕出來了!皇上龍顏大怒,當場殺了那太監,還說,若今兒個廠公再不進宮,不想法子弄到水煙,就、就要殺了他!”

“這水煙……半點都沒有了?市面上也買不到麽?”

照著秦深的記憶,水煙一開始雖是禦貢之物,民間少有,可後來也在建州貴族中泛濫開了。

軍營中的士卒,五個裏頭有三個吸食這水煙,怎麽可能會淪落到一點都買不到了?

阿泠正色回道:

“這是一件奇怪的事。聽說幾個月前,就有人高價收了市面上所有的水煙!這幾個月過去了,剩下的那些也被吸食光了,確實沒有了。”

秦深點了點頭,沈默了很久。

水煙本質上就是鴉片,讓人依賴生癮,具體成分只有衛槐君才知道。

但如果能弄到罌粟或者類似的東西,不知道能不能稍微令皇帝平緩些下來?

想至此,她淡淡開口道:

“阿泠,去燒水——我要沐浴。”

阿泠有些傻眼,這個火燒眉毛的時候,姑姑怎麽還有心情洗澡?

0262他生氣了

秦深攥著玉墜子,成功的進入到了空間秘境。

她光著腳丫子,踩在松軟的泥土中,挨個尋著她想要的罌粟花兒——

有了,在那!

記憶中,她確實記得秘境中有罌粟,所以才會想到這個辦法。

既皇帝因水煙失控發狂,那這個時候,誰能給他想要的,別說混進中秋宮宴,就是開口要封賞,迫不及待的皇帝多半也會同意的。

秦深摘下了罌粟,用小刀將蒴果輕輕劃破,搜集其白色乳汁。

乳汁暴露於空間的氧氣中,加速幹燥,很快就凝結成了褐色一塊兒。

她揣在掌心中帶出了空間,抓緊時間從浴桶中鉆了出來。

向著屏風外的阿泠喚道:

“東西取來了麽?”

“取來了,只是姑姑,你要這些做甚麽?”

阿泠聽了秦深的吩咐,弄來了泥爐銅鍋,還有一只煙鍋桿子。

秦深匆匆穿起了衣服,攏好衣襟,顧不上還濕漉漉的發絲,趿拉著鞋走出了內室。

蹲在地上,將生鴉片放到燒熱的鍋裏煮熟。

嗅著味兒,感覺那股尿味變成了香甜的氣味,褐黑色的圓塊,也成了金黃色的柔條,她用筷子將熟鴉片夾了出,用薄布包了起來。

滾燙的燒在手心,她的心跟著砰砰直跳。

秦深站起可身,透著窗欞往外看去——

見天色已暗,清亮的圓月一點點攀了上去,便知宮宴快開始了。

抄起煙鍋桿子,藏在了袖子裏,她穿戴齊整後離開了驗身處的矮房。

夜宴大殿。

因是賞月中秋筵,所以擺在中規中矩的殿內沒什麽意思,依著往年的例兒,還是擺在臨水的大殿庭院中。

殿中燈火融融,庭院歌舞晏晏,舉頭一輪清輝圓月,還是一副升平安瀾的富貴模樣。

皇帝意興闌珊,歪歪靠在龍座上,眼窩深陷,精神不濟。

他念著那一口,幾乎快要發瘋了!

茶飯不思,夜不能寐,連溫香軟玉在懷,也全然沒了馳騁的意思。

身體一下子垮了下來,若不是這個中秋宴還要給個立儲人選,他壓根來都不想來了。

皇後坐在下首,嬪妃們穿得花花綠綠,搔首弄姿,坐在了中宮的身後——萬氏因為被禁足,所以沒能來筵席。

皇帝覺得不是滋味,往日都是萬貴妃坐在自己的身邊,看著她那張絕美的臉蛋兒,再抽幾口水煙,這賞月才有滋味,舞樂才夠動聽。

現下,總覺得少了什麽,讓他心神難寧,很想發火。

外官坐在殿外的庭院中,與女眷隔了一層輕紗卷簾,侍衛立在兩邊,間有宮女翩躚來往,上菜倒酒,伺候著殿外的文武官員。

皇帝通過簾子看去——

見內閣首輔鄭清流坐在首座,吃著酒菜,臉上沒什麽表情。

他面前的檀木卷案上,除了珍饈菜色,還有一本刺目的題本,是等著催請立儲的聯名折本。

再看右手邊的位置,空空如也!

司禮監衛槐君,居然還沒有當場!

這讓皇帝怒氣上湧,找到了宣洩的口子,當即砸下了手中酒杯:

“衛槐君呢?沒有給朕宣來麽?啊!再去宣——他要是借托病了,就把床給朕一並擡過來,今日要是見不到他,你們都得陪他去死!”

小太監嚇得跪在了地上,抖如篩糠,唯諾著磕頭。

可還未等他們踉蹌爬起來,衛槐君的步輦到了,停在了庭院外頭。

他好整以暇的下了步輦,穿過庭中扭腰擺臀的舞姬中間,艷容更甚一籌。

“臣來遲,望陛下贖罪。”

他躬身稍一彎腰,算是行過禮了。

皇帝氣未消,因為水煙的事兒,對衛槐君已經沒有好脾氣,他伸著手指責罵道:

“你算什麽樣子?塗脂抹粉,不男不女的,丟盡了朕的臉面!”

“臣惶恐——可臣本就是閹人,當得起這‘不男不女’這一說。”

衛槐君面上風輕雲淡,絲毫不覺得有什麽,嘴角處一抹涼薄的笑,引得邊上眾朝臣紛紛投來了譏諷輕嘲的眼神。

皇帝氣得笑了,心裏緩了幾分,當庭問道:

“朕問你,水煙有了麽?”

“沒有。”

衛槐君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膽,直接給皇帝頂了回去!

雖是一副謙卑的模樣,可骨子裏的囂張剌戾,簡直要掀翻這大殿的歇山頂了。

皇帝瞪大了眼睛,不可思議的伸手點向了他:

“你—你、那你拿什麽臉來見朕,啊?!”

“臣愧而不見,是陛下幾次三番下令傳召,若臣再行推拒,恐有性命之憂。”

意思很明確:老子不想來的,是你一定要我來的,來了你又嗶嗶,豈有此理。

這潛臺詞落進皇帝的耳朵中,他怒不可遏,抄起桌上的瓷碗,就往衛槐君身上砸去!

無奈他身體早虛,這一丟,與大姑娘丟手絹似得,軟綿綿沒什麽力氣。

碗在地上咕嚕轉了一圈,連衛槐君的衣角都沒有碰到。

“陛下息怒。”

龍顏大怒,除了衛槐君,所有大臣都不敢坐著吃喝了。

他們心裏責怪衛槐君不識好歹,紛紛撩袍下跪,把頭磕在了青磚地上。

衛槐君拖長了音,慵懶的撩起了下袍,一副要跪不跪的模樣,簡直要把皇帝氣昏過去了。

從前只覺他作風乖張,手段狠辣,卻從未像今日這般目無君上,有種擺明了求死的態度——

皇帝哆嗦著,一個殺字未出,他突然聞到了一股久違的香甜味!

突然來了精神,他推開了要來攙扶的皇後,從龍座上站了起來。

抖著袖子,皇帝仰著頭,嗅著這股味兒,不斷向後頭尋去!

衛槐君放下了袍角,長身玉立,眸色沈了下來。

……

皇帝在殿後的廊廡中,尋到了點著煙鍋的秦深。

他大喜道:

“哪來的玩意,竟在你手中還有?”

秦深裝作被嚇了一跳,倉惶跪了下來,瑟瑟發抖,手中的煙鍋子磕在地上,險些要把裏頭的黑膏子磕滅了。

皇帝來不及扶她,只是先搶到了煙鍋桿子,顧不上什麽,猛地抽了一口。

渾身舒服如騰雲駕霧,遍體通暢。

久久不曾過癮了,一朝嘗這口,簡直如仙霧一般,令他如癡如醉。

雖與水煙的味道並不一樣,可就是覺得舒服了,皇帝龍心大悅,將秦深攙扶了起來。

秦深垂著頭,求饒道:

“奴婢知錯,奴婢該死——這本是我兄長的,奴婢貪玩所以點了起來,不想驚了聖駕,還望陛下寬宥。”

皇帝開心極了,連吸了兩口道:

“朕不白要你的東西,你要什麽,金銀首飾?還是封你一宮掌事?”

見秦深穿著宮女的衣服,生得也嬌俏可人,有了黑膏子抽的他又開始心猿意馬,想入非非了,扶著她的手並不想放。

秦深覺得有點不對勁兒,借著跪下的機會,掙脫開了他的手:

“奴婢不敢有所求——真的要有的話,還望皇上賜奴婢進殿服侍,奴婢從未見過中秋的歌舞,聽說是異族胡姬,又白又美,腳脖子上還掛鈴鐺呢!”

她說得可愛,皇帝哈哈大笑道:

“準了準了,你就伺候在朕身邊吧!”

“皇上,奴婢粗鄙不堪,一直都在驗身處當值,沒有服侍過主子,服侍的都是太監——實在不敢伺候您,要不您發我去衛廠公身邊吧,也算奴婢的老本行。”

她把拒絕的話,說的逗樂好笑,皇帝並沒有覺得被冒犯。

他伸手捏了一把秦深的臉,自是允準了:

“準了,你隨朕進去吧!”

說罷,也不管秦深願不願意,他拉起了她的手,牽著往殿內走去——

秦深渾身僵硬,覺得手心不斷冒著汗。

忍下心裏的不適,逼著自己不去甩開他的手,一臉憧憬的走進了殿中。

衛槐君一眼就看到了她,兩人目光焦灼,似有火星迸濺。

他生氣了。

這是她見到他的第一個念頭。

0263她遞的酒

眾人的視線,皆落在了秦深的身上。

不認得她的,還以為皇帝老毛病犯了,看見嬌俏些的宮娥又把持不住;認得她的,皆有輕蔑嘲諷之意,是襄王傾慕之人,卻被閹宦同寢玩弄,現在又妄圖去討好皇帝,最是水性楊花的。

皇後第一個站了起來,眸色沈沈,她瞪了一眼秦深,勸言道:

“皇上,您萬尊之軀,如何讓一個賤婢——”

她話未說話,皇帝便哈哈笑了起來:

“皇後不必擔心,這宮女是朕準備賞給槐君的,去吧!”

他攬住了秦深的肩頭,流連著捏了捏,然後往衛槐君身邊一指,讓她過去侍候。

秦深如蒙大赦,當即跪下謝恩。

她頭也不回的小跑到了殿外,跪坐在衛槐君的食案邊,替他夾菜斟酒。

皇帝抽了幾口黑膏子,整個人舒暢不已,心情自然也好了。

他靠在龍座上,喚來兩個美艷的嬪妃,左擁右抱,歡快著喝起了酒來。

“都別楞著了,喝酒哇!”

皇帝舉杯,大臣們也紛紛舉起了杯盞,恭賀中秋團圓,山呼萬歲。

觥籌交錯間,推杯換盞,舞樂撩人,一派奢靡享樂的景象。

即便偶爾有幾個不和諧的聲音,想要皇帝關註下叛軍圍城的大事,也叫他惱著揮手,壓了下去,只道:

“朝政上的事有內閣替朕操心,今日中秋筵席,不談這些費神的事。”

衛槐君在案桌後嗤笑一聲,擱下了碗筷,不再用膳。

秦給他夾了兩筷子菜,見眾人的註意力都在迎奉皇帝、吟詩作對上,便壓低了聲道:

“廖梳杏你可覺得有什麽奇怪之處?”

衛槐君斜睇了一眼,笑意寡淡:

“自是有的。”

秦深一聽,知道衛槐君果然非一般人,這都能看出來,立即跟言道:

“是吧,你也發現了?”

衛槐君點了點頭,似笑非笑,眸子裏還有餘火未消:

“發現了,我發現廖梳杏三個字從你嘴裏出來,為何這麽的酸?”

秦深一楞,才搞懂兩人不是在一個頻道上說事情。

酸的人哪裏是她,明明是他好不好!

她氣得笑了,擱下了替他夾菜的公筷,無奈道:

“你躲著不見我,我又有什麽法子,只好削尖了腦袋往宮宴上來了——上頭的人什麽德行,你還不曉得?稍有些姿色的,不都心驚膽戰麽!”

衛槐君摘下一粒葡萄,反手塞進了她的嘴裏:

“呵,各郡府的城墻要有你臉皮厚,叛軍就打不進來了。”

葡萄雖大,可酸得她牙倒,當即皺起了臉兒,囫圇道:

“酸——”

“酸就對了!”

被衛槐君一攪和,她險些又把正經事兒忘了,偷著拽上他的袖子,剛要開口說話,卻突然發現場中喧闐盡消,內閣首輔站了起來,向皇帝進言道:

“陛下,臣有話說。”

皇帝醉眼朦朧,早看見他袖子裏的折本,不耐煩道:

“愛卿容朕在慮一慮,晚一些,晚一些吧。”

“陛下,臣不是那個意思,只是今日月圓風清,良辰美景,自是陛下一家團圓的日子,臣只是想起往日筵席上,貴妃娘娘冠絕之姿,襄王清俊才華,不由心生感慨啊。”

鄭清流並沒有提立儲的事兒,但這話卻說到了皇帝的心坎兒裏。

他早想見一見萬氏了,只是礙著面子沒開口,現在鄭清流提了這話,也就下了臺階,嘆聲道:

“是啊,往年中秋都是貴妃陪著朕,宋兒雖放浪形骸,可秉性不壞,是個孝順的——但願一番反省,都已痛改前非了。”

鄭清流知道這個時候再去給襄王翻案,是蠢人之舉,不如就利用皇帝這點惦念之情,做一做文章。

“貴妃和襄王,心中唯念陛下,即便從前有何行為不當,也請陛下念及骨肉親緣,寬宥一二吧!”

皇帝點了點頭,大手一揮:

“來人啊,去把萬氏和襄王請過來,賜宴食!”

“是!”

小太監領了命出去了。

秦深一直看著場中之事,餘光處,卻見衛槐君勾起了一抹淺淡笑意。

他眸光閑適,大有一種盡在掌握的安心和自信。

……

萬氏和霭宋隨後便到了。

秦深擡眸看去,萬氏哭得梨花帶雨,只穿著一件素色的衣衫,釵環俱無,看起來可憐極了,而霭宋也已將臟白袍換下,現下錦衣玉帶,銀冠束發,身形俊朗。

皇帝見了,自是憐愛萬分,招手喚她:

“如何弄成這副淒慘的模樣?”

萬氏抹著眼淚,不提自己冤枉之事。只哭訴著宮中人情冷暖,從前陛下寵愛太多,多少人眼紅嫉羨,一朝跌倒,連太監宮女也要欺淩一番。

這話說得皇帝又生氣又心疼。

萬氏不喊冤,可臉上、眼底俱是被冤枉的委屈和心碎。

皇帝現在冷靜想想,當時只憑那些證據就貿然開罪萬氏,也是不妥當的,區區一個府中管家,收買下來誣陷主子也是有可能的。

連哄帶勸的擦掉了萬氏的眼淚,他當即下旨恢覆她貴妃分位,重新搬回翊坤宮。

皇後在邊上氣得臉色鐵青。

好不容易扳倒的萬貴妃,這麽簡單容易就東山再起了麽?要不是皇帝重得黑膏子,又舍不得萬氏這狐媚的樣子,他才不會想起萬氏和襄王。

這般想著,她責怪的目光落在了秦深的身上。

……

舞樂又起,皇帝賜下貢酒,分賞大臣後宮。

秦深還伺候在衛槐君身邊,這時候,有個小宮娥低著頭,端著漆紅色的托盤,端了一壺酒過來。

她看上去有些緊張,目光躲閃,連說話都有些結巴。

“姑姑,皇上、皇上賜的禦酒。”

秦深打眼看了一圈兒,見每個官員都被賞到了一壺,便沒有放在心上。

“給把我。”

她伸手要去拿,卻不想小宮女手一抖,托盤傾斜,酒壺滑著要往地上砸去——

秦深眼疾手快,立刻撈了回來,疑怪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:

“為何慌張?”

小宮娥跪了下來,顫抖不止,攏著哭腔道:

“奴婢怕……怕廠公……”

秦深看了一眼衛槐君涼薄寡情的側臉——

他惡名遠播,一向是小宮女最懼怕的人。看這女孩子的年紀,不過十一二歲,是才進宮伺候的,也難怪她害怕。

“下去吧。”

秦深拎著酒壺,替衛槐君斟滿了一杯,擱在了桌案邊。

心裏有些浮躁,看著酒杯中澄澈之色,想著方才小宮女的反應,她多少有點猶豫。

衛槐君骨指修長,懶散地撚住杯身,端起了酒杯,在鼻下輕嗅:

“果然是好酒——”

“等一下,你這不管不顧的,就這麽喝了?”

方才那些小太監端上的菜羹,都是要過銀勺試毒的,怎得這杯酒他倒是無所謂了?

一飲而盡,喉結滑動。

衛槐君擱下空酒杯,淺笑回視:

“你親手端來的酒,我一定喝。”

0264狂躁

秦深終是將霭淩風的事告訴了衛槐君。

但見他表情淡然,似乎一早就知道了似得。

衛槐君笑了笑,看向她道:

“他性子囂張剌戾,又是沖我而來,怎麽藏掩的住——況且廖梳杏如何從牢獄中逃脫,一查便知其中蹊蹺。”

就是因為知道這件事兒,所以他才把廖梳杏弄出了宮,軟禁在東廠提督府,他自己的眼皮子底下。

雖然在外人看來,是廖梳杏得了好,能得他衛槐君悉心照料,有求必應,可實則他是為了保護秦深,想讓她離那廖梳杏遠遠的。

兩魂一體,雖匪夷所思,可他看過秦深穿越時空成為溫瑯瑯後,多少能夠接受下來。

只是廖梳杏身懷漢室骨血,他雖不至於受其脅迫,但暫時動不了霭淩風,這是無奈事實。

時日方久,霭淩風既為覆仇而來,那他也無懼無畏。

倒是要讓其親眼看看——

大殷朝是如何分崩離析,亦如十五年漢室頹落之時!

……

內閣首輔鄭清流,覺得酒酣耳熱,氣氛可行。

萬氏覆寵,皇帝因為水煙之事怪罪衛槐君,不似往日寵幸,皇後亦是苦著臉被冷落在旁,現下正是為襄王請奏的大好時機。

他給身邊幾個近臣使了個眼色,抽出袖子裏藏匿多時的奏本,走到了玬墀之下,下跪奏言道:

“皇上,叛軍當前,國事不穩,還望早日立儲,以安民心,以穩江山社稷!”

“臣附議!”

“臣等附議……”

“望皇上立皇長子為太子,紫垣各安,社稷之福!”

……

“咣當!”

龍案上一聲巨響傳來,打斷了庭院昌平歡笑、綺麗靡音。

紛紛舉目看去,所有人臉色一白,忙撩袍跪下,不知所措。

皇帝掀翻了龍案,其上珍饈百味,酒水酴醾,灑了青磚一地。

邊上的萬氏被嚇了一跳,方才喝得好好的,也對襄王和顏悅色,怎得內閣一提立儲之事,他便突然一下變了臉,怒氣橫生,像是發狂了一般。

皇帝站了起來。

他抽出邊上侍衛腰際的刀,四下揮動著,眸子充血,整個人像瘋魔了一般!

“陛下,陛下你怎麽了?”

皇後第一個反應過來,當即推開了萬氏,想要去扶住皇帝,卻被他手中的寒刀劃破了胳膊上的皮肉。

這下殿中亂了套了!

“定是萬氏這個賤人,給陛下種了蠱了!快傳太醫,快傳太醫!”

秦深也很驚詫,看著他方才還好好的,怎麽現在心竅皆無,比沒抽黑膏子之前更加暴虐了?

衛槐君眸色淡淡,輕笑一聲道:

“若你輕易尋來的黑膏子,便能替代我的水煙,我如何固寵十年,肆意朝堂?”

“你——”

秦深惶然過來。

原來這種種算計,都在衛槐君的掌心之中。

襄王買斷了水煙,想讓衛槐君失寵與帝前,等到需要立儲上本的時候,再由萬氏或者霭宋自己把別處弄來的黑膏子呈給皇上,覆寵萬氏。

雖然這件事有了意外,是秦深拿出了鴉片,讓皇帝舒緩了心思,但對於襄王一派來說,也算是一件好事。

可他們低估了衛槐君的水煙——

若貿然用別的黑膏子代替,後果就如現下這般,會讓皇帝更加發狂暴虐!

“你們都想害朕!都要逼朕!”

皇帝聲音沙啞,步履踉蹌。

他使勁揮著寒刀,不準任何人靠近辦法,刀尖直指鄭清流的臉,一字一頓:

“愛卿剛才說……要立誰為太子?”

萬氏有些不知所措,她不斷拿眼睛看向鄭清流。

鄭清流猶豫萬分,若這時再步步緊逼,恐有欺主的罪名,只好再從長計議了!

他剛要下跪,卻聽見錚錚之音,似是有刀劍出鞘!

左右看去,見守在殿內外的侍衛,紛紛拔出了寒刀,將整個殿門包圍了起來,逼著庭院外的大臣往殿中而去。

受到了驚嚇,他大聲質問:

“都反了啊?”

這話明明是疑問句,落在其它大臣耳中,卻成了一句命令。

有人直接拔聲道:

“大膽鄭清流,竟然逼宮立儲,脅迫聖上,你、你罪該萬死!”

像是為了加大這句話的力度,另有小太監渾身是血的跌撞著跑來,囔著:

“陛下,不好了,西山、健銳營的官兵把皇宮圍了起來,和咱禁衛軍對峙著,說一定要皇上立襄王為太子,否則要起兵闖宮,清君側,除奸佞!”

他的目光才落在衛槐君身上,就被反叛的侍衛手起刀落,一刀結果了!

皇帝聞言,瞪大了眼睛!

他體內流竄的暴虐,放大了他此刻的憤怒,不辨真假,直接拿刀向邊上的萬氏砍了過去——

霭宋眸光一凜,執起桌上的杯盞,飛擲出去!

叮一聲,打在了皇帝的劍柄上,在生死間救下了萬氏。

他這一動作,像是默認了逼宮奪儲的罪名,惹得朝中中立官員,紛紛指罵不已。

便是站在他這邊的黨人,也有心慌惴然,成了臨時倒戈的墻頭草——

畢竟爭儲雖然有風險,但遠比逼宮奪位要小的多。

萬氏被霭宋救了出去,她扶著他的胳膊,驚恐的問道:

“宋兒,這、這一切是你做的?你怎麽這般傻,由你姨夫在,太子位妥妥是你的,何苦動用軍營衛隊,走這最後一步呢?!”

霭宋眸色沈沈,咬牙道:

“母妃,現在說什麽都晚了,你我已被人設計在觳,若不做困獸之鬥,就唯有死路一條了!”

既有人將他推到了這個逼宮奪位的風浪口,他唯有一條活路。

要麽殺帝奪位,要麽——死!

霭宋眼底透著破釜沈舟的崢嶸!

他早該料到,自己對手是衛槐君,一路布局籌謀都太過於順遂,這本就很奇怪,原以為衛槐君不過如此,誰想卻是在最後,給他重重的一擊。

一場生死奪位,鹿死誰手,片刻即分!

“護駕護駕——衛廠公,你東廠的人呢!”

皇後捂著鮮血淋漓的胳膊,被宮女們護在身後。

她惶恐不已,這殿中幾乎全是內閣的人,侍衛們寒刀奪目,似乎只等著襄王一聲令下,就可把她和皇帝當場殺掉!

宮中還有禁衛軍,可西山和健銳營的兵遠遠多與禁衛軍的人數,如何贏?

便是現在迂回拖延,先立襄王為儲,日後再行廢立,也儼然來不及了。

內閣和襄王走至這一步,已是破釜沈舟,誓死不回頭了!

0265弒君?

衛槐君擱下酒杯,不慌不忙的站了起來,拊掌三下,自有兩個東廠暗衛鬼魅般出現,護在了皇帝的身邊。

皇後大吃一驚:

“兩個,只有兩個麽?”

他站在了霭宋的身前,涼薄笑著:

“娘娘放心——有臣在,襄王殿下怕是連手中的刀劍也舉不起來,禁衛軍替陛下守著宮門,九門各營很快就會趕來了,加之西山、健銳又是勤王之師,只要陛下手諭一出,臣想著,真正想要跟襄王造反弒君的人,大約也不會很多?”

他拖長著語調,不急不緩模樣兒,確實沒有把霭宋放在眼中。

皇後知道衛槐君武功卓絕,聽說十年前,建州第一高手霭淩風就是死在他的手中。

有他護駕,她確實松了一口氣。

可心中石頭才落,衛槐君卻捂著心口,臉色發白,腳步虛浮了起來!

秦深見他這般情狀,忙上前相扶,診上了他的手腕——

見其脈象虛弱無力,內力盡失,她當即吃驚的擡起了眸!

那杯酒果然有問題!

“衛槐君!你怎麽了?”

皇後嚇得花容失色,衛槐君一倒,不就意味著她和皇帝必死無疑了麽?

衛槐君冷冷擋開了秦深的手,愧然無奈道:

“臣不慎中了毒,現下內力盡失,大約提不起刀劍的人,是我了——”

皇後瘋了一般指著秦深道:

“定是她!定是她為了襄王奪位,虛與委蛇,早早給你下了毒!”

衛槐君並不去看秦深,他扶著玬墀玉闌,勉強穩住了身形:

“是臣錯信了她,賤人無情,待臣稍加恢覆,必定殺她以洩心頭之恨。”

秦深啞口無言。

憑她對衛槐君的了解,他一定說不出那樣的話來!

他在演,即便演技拙劣,但他一定早知那酒中有毒,且知道什麽樣的毒,甚至他話裏話外透露出的信息,就是在告訴別人:

老子中了毒,沒什麽反抗的力氣,但是很快會恢覆,援兵也快到了,要想奪位就快點,別猶豫磨嘰。

他是在逼霭宋殺父弒君!

……

千載難逢的機會擺在霭宋之前。

只要趁著九門各營未到,趁著衛槐君內力盡失、他立刻弒君奪位,才有活下去的一線生機。

鄭清流也豁出去了!

他已然沒了退路,只有和襄王一起奪下江山,才有位極人臣的安穩日子,若這次敗了,別說內閣首輔,就是這條老命也要交代了!

“襄王,既天意助你,皇帝昏聵無能,寵幸奸佞,你我順應天意,清君側,誅奸宦,扶江山社稷與將頃,救百姓與水火倒懸!”

他齜牙裂目,猛地伸手指向衛槐君:

“先殺了他,再取帝位!”

霭宋寒劍長鳴,飛身向衛槐君刺了過來——

衛槐君勾著笑意,冷眼待之,從容的很。

秦深立刻展開雙手,擋在了他的身前,大有一副你若想殺他,先殺了我的決絕。

霭宋匆忙挽了個劍花,收住了手中的劍鋒。

他對秦深苦惱不已。

追本溯源,他是為了她才決定舍命一搏,放棄自己恣意江湖的願景,甘願困頓在九五之尊的囹圄中。

可生死一線、勝負一念間,她這一擋,令他心神俱亂!

“讓開!”

霭宋冷冷開口,眸中是覆雜的紛念。

秦深堅決的搖了搖頭。

她不管衛槐君打了什麽主意伎倆,他現下確實內力盡失,面對霭宋的劍鋒,根本沒有抵抗之力!

而她也不傻,知道襄王不會殺她,一定不會。

“你忘了虎子了麽?”

霭宋一雙桃花眸,斂去了往日輕浮笑意,眸光沈沈。

“無論為了誰,我都不會讓人傷他一分!”

虎子的自由她可以再掙,這一切絕不是她傷害衛槐君的理由。

霭宋輕笑一松,眸中盡是受傷之色:

“你可知——你護了他,我卻要死了?”

不僅他要死了,萬氏宗族、內閣黨人一個都跑不了。

逼宮奪權的罪名,是株連九族的大罪,他既為她舍身奪權,到頭來卻被棄之如敝,這份苦果除了他一人飲,再無人能懂了。

鄭清流在後頭氣得吹胡子瞪眼,沖上來一把奪過了霭宋手中的劍。

“婦人之仁,如何成大事?!”

他想也未想,朝著秦深的心口處刺了下去!

霭宋被旁邊的萬氏給攔住了,救之不及,眼瞅著秦深要死在鄭清流的劍下!

生死一線間,衛槐君冷哼半聲,他身形一動,已經鬼魅般的擋在秦深之前——

兩指夾住了劍鋒,手腕一振,寒光四碎,咣當落地!

“你——你不是?”

鄭清流虎口發麻,瞪大了眼睛,下巴抖動著,有種大勢所去的預感。

“本督方才說了,需時間稍加恢覆——給過你們機會了,既不忍殺父弒君,那麽只好你們自己去死了!”

他揚起陰鷙的笑意,翻手之間,是最後收網的決絕!

片刻後,圍在殿外的侍衛像是變了顆心一般,齊齊倒向了皇帝這邊。

“護駕誅賊。”

他們喊著口號沖進殿內,將鄭清流一派黨人、萬氏以及霭宋都抓了起來。

皇帝這個時候已經安靜了些,他惴惴不安的,與皇後兩個扶持在龍座上,將目光看向了衛槐君:

“愛卿,九門各營到了麽?”

“陛下莫慌,各營已經到了,可與宮中禁衛軍裏外夾擊,一定替陛下鏟除反叛賊子,消您心頭之氣。”

衛槐君微微一躬身,笑容淺淡。

“好,殺,都給朕殺光!”

皇帝的心砰砰直跳,一想起方才危險的境遇,後怕著握上了皇後的胳膊,見她被自己誤傷,心裏也十分愧疚道:

“苦了皇後了,等朕懲處了逆子賤人,就封惠王為太子,你可安心了!”

皇後淚如雨下,心裏巨石落地,知道最大的敵人已除,自己後半生的榮華穩固,再沒有威脅的人了,雖挨了一刀,這會兒也不覺得痛了。

衛槐君闊步出了殿,單手推開了沈重的槅扇殿門。

外頭月光蒼涼,似被染上了層赤紅的血霧。

他長身玉立,孤身站在庭院墀壁之上,月光勾勒出他此刻冷漠的身線。

宮門處殺伐之聲,隱隱傳來——

禁衛軍配合著遲來的九門各營,與西山、健銳營廝殺在了一起。

雖同為建州部卒,卻各為其主,自相殘殺。

一國之亂,無非兄弟鬩墻,同室操戈,外頭的叛軍還虎視眈眈,京城裏頭已殺喊震天。

衛槐君勾起一抹涼薄的笑意,仰頭望月,輕笑自道:

“盡情殺吧,過了今夜,爾等奪走十五年的江山,到了該還回來的時候了。”

今夜後,叛軍攻破京城固若金湯的城防守備,不過彈指一揮間。

0266星沈地動

奪嫡大戰落幕。

雙方人馬死傷各半,皇宮外院屍橫遍地,血水流在青磚地上,成了厚重醬紅色。

萬氏自縊在宮中,以鄭清流為首的襄王黨數十人,當庭被砍下了頭顱。

查清楚了水煙斷絕的源頭,皇帝恨毒了李丞,當即沒收了他所有家當,將其推至菜市口淩遲處死。

他本來要殺霭宋,卻被人諫阻,只道他膝下子嗣綿薄,只有襄王和惠王兩位皇子,惠王還只是一歲不到的嬰孩兒,若殺了襄王,恐有斷絕香火的危機。

皇帝只好忍了下,褫奪了他襄王封號,扁去西境封地,沒有傳召不許入京。

本以為血戰剛過,會有幾日緩沖的時間,可這龍椅還未坐穩,叛軍已殺至了城門外。

皇帝坐如針氈,剛被嚇破過膽子,這下更是緊張不已。

禦門聽政,百官在列。

“京城還有多少兵馬,可否擋住叛軍作亂,他們要什麽,朕給就是了——一幫烏合之眾,還真打算謀奪江山不成?”

皇帝一拍大腿,心煩氣躁。

新任的內閣首輔,名喚劉晟,是個有名的兩不沾,既不是鄭清流的朋黨,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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